《我爱颜色:I LOVE COLOR》

展览画册 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
艾敬, 2014

作者:艾敬 

出版日期:2014年5月第一版 

出版社:人民美术出版社

 

 



把自己归零

 

2012年11月,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览之后,我陷入了一段忧郁和失落的时期,从那样一个辉煌荣耀的台阶上走下来,我的雄心壮志该如何继续延展还不得而知。记得当时我曾经说过:“站在国博的台阶,我看到了全世界。”这个豪言壮语并不可笑,也不自大,关键在于如何去准备和实现那些梦想。

  

2013年的春节,我回到纽约住了一个月。春节期间我一直在感冒,我咳嗽,喉咙吐出的痰是那么“霾态”。我不想描述那些,那些是过度劳累以及我热爱的北京给我的,我必须接受。春节我先在洛杉矶度过,每天睡在酒店里不想醒来,虚汗常常湿透了床单,松软的床被我睡了一个潮湿凹陷的坑,我不喜欢加州,不喜欢好莱坞,尽管日落大道城就在酒店门外,可是我宁愿睡觉,反正我感冒了,还很重,于是我吃药,喝药水,喝鸡汤,心里盼着回到纽约。

 

熬过洛杉矶又到了拉斯维加斯,我是一个吝啬的赌徒,每天给自己100元美金的预算,拉老虎机。很快我又回到了酒店房间,窗外是一片平川,是灯光的海洋。站在那里我猜想,同样的光亮映照着每一个望向它的人们,而它映照着人们不同的境遇,电影里也已经描述了太多。我是一个幸运儿,我什么都不缺,我也不敢去奢望意外之财,可是也不能说我不是“赌徒”。那一刻,我望向窗外,我其实在思量着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进行下一次出发。

 

在拉斯维加斯,为了打发时间,我每天去蒸桑拿和按摩,几天后终于登上去纽约的飞机。我的脸由于先前的感冒脱水,以及过度地蒸桑拿而出现各种爆皮以及一块块儿的红色敏感状,我对老伴儿说:“不好意思啊,以后我的脸就这样了。”

 

到了纽约的第二天早上,我就奔向我的皮肤科医生,我的皮肤马上就好转了,对此我从不担心,让我焦虑的是,我的感冒还没有痊愈。我不能喝咖啡了,我的嗅觉和味觉本能地不接受咖啡,可是我的生活习惯,我的记忆离不开咖啡。

 

我决定一个人留在纽约,纽约的冬天很冷,我的貂皮大衣被我当成军大衣,为我遮风挡雨。我住在纽约下城这几年最喜欢的酒店,每天步行去画室练习素描,一天六个小时两节课,有时候九个小时三节课。那是一个给画家练习人体素描和速写的画室。人体模特都很有特色,黑人白人,男人女人,胖的瘦的都有。练习时间有从一分钟、五分钟、十分钟、二十分钟,到四十分钟不同的时长,提供不同的练习方式。

 

我把自己归零,从地面开始。这个画室比地面更低,在地下室,需要走入一个陡峭的长楼梯。我每次抓牢把手,坚定地避免着滚楼梯事件的发生,这里来的画家什么样的都有,职业画家,年轻画家,住在附近的很多知名艺术家也来,但彼此很少有交流。每节课只有一次15分钟休息,大家都安静地专注于模特和笔下。这里就像是艺术家的“健身房”,操练着技法,也是一种休息。

 

这个过程中,在老师的提醒下,我尝试用自己的左手绘画。我发现自己的左手那么有意思,那么自由,左手画出的线条没有胆怯没有顾虑,自由流畅,似乎不可控却又能很完满地收尾。我对自己的左手非常满意。由此我想,每个人都有一个特别之处,还没有被发掘,或许是被岁月埋没了吧?我特别高兴。

 

我在纽约的每一天都那么开心,想念家人,挂念老伴儿之外,我是那么开心。酒店里每一个人对我都很好。我算是大方,每次多给几块小费,算下来不是很多钱,却赢得那么多。我特别会计算小数点之后的钱,也很善于运用小数点之后的钱,因此我得到一个昵称是“点后”。我对小数点以前的钱很茫然,我可以用几十万去买绘画材料,买最好的,我坚信只有最好的才能叠加成最好。我毫不客气地“土豪”一般席卷画材店,仿佛钱就是一个“王八蛋”。我从巴黎买到纽约,店员都以为我是大艺术家,都跟我提曾梵志。几百公斤的绘画材料运回国内被海关调查了几个月,出具各种证明去解释画材乃自用而不是贩卖。

 

 

艾敬的左手速写

2012 

 


 

I LOVE COLOR

 

生活是多样而丰富的,就像鲜花,每朵都不一样,都有各自芬芳。我们被锁困在欲望和责任中,每天奔跑和追赶着。

 

艺术家最大的快乐是拥有时间,创作上最大的投入也是时间。在这样一个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里,最大的快乐是在色彩中游戏。

 

我一直在尝试,用“LOVE”这个符号去建立色彩的构成以及画面的可读性。

 

《I LOVE COLOR # 1》是系列的第一件作品,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时得到很多关注和好评,可谓从过去的 "LOVE" 系列作品中理性的工业化的和机械化的创作中得到了某种释放。

 

“I LOVE COLOR”系列作品在探索和尝试:用推翻和重建色彩游戏去颠覆符号与具象的界限。这样的作品的创作周期在一年左右, 有时候搁置在一旁,画面干透了再画。每一层颜色都留下痕迹,每一种绚丽又被覆盖。这个创作过程对我是考验,这些色彩在欢快奔放的同时,你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它们去向哪里,知道了又不好玩儿了,因此, 我手中各种颜色的画笔好像是无数只顽皮的狗,我牵着它们,它们也牵着我。

 

“I LOVE COLOR”的系列作品的创作方式,更像是在做游戏,孩童般地涂鸦方式,随意开始,无意中结束,犹如野马在悬崖前止步,什么时候奔放,什么时候收手。像是孩子们般的无畏和勇敢、天真和憧憬、好奇与期待,然后无所谓地离开,奔向下一个游戏。

 

我一直喜欢孩子们画画,每次看到我外甥的画我都想签上自己的名字,就像一只馋猫蠢蠢欲动地盯着别人碗里的鱼。

 

我发现自己原来很勇敢,正是这份孩子般的勇敢才使得我自己可以不断去尝试和挑战自己。

 

 艾敬外甥的画 



 

色彩的记忆

 

回到北京的画室,面对那么多昂贵的丰富的绘画材料,我盘算着自己该如何把它们用好。我在想自己最喜欢什么色彩,我喜欢蓝色。蓝色那么深邃,那么清凉,那么自由,有蓝调音乐、蓝领阶层。日本语“蓝即是爱”。

 

于是我画蓝色,将各种蓝色叠加在一起,无法自拔,陷入分不清理还乱的境地。蓝色,我根本无法掌控,难道说,我的特质不是蓝色?

 

我想到了自己儿时的记忆,我的家乡沈阳,我儿时寒暑假常常去的新民县,乡村里的苞米地和丰收,土地和金灿灿的太阳,或许那是属于我的色彩?

 

于是我背起行装,回到了家乡,回到了土地。如今的乡村已经大变样,我几乎找不出视觉的记忆。我发现,所有记忆都是有关情绪的。也就是说,视觉艺术、音乐、诗歌或者文学语言都是在描绘主观情绪和情感,100%去呈现现实是另外一件事情。

 

回到北京,我以记忆中的东北乡村,以大自然的丰收景象、玉米地、金黄色、太阳、不同阶段的绿色作为基调展开了我的色彩之旅。我欣喜地发现,原来自己非常善于运用色彩,大胆准确,毫不迟疑。我常常不自觉地采用明亮的黄色,这些黄色也有不同的层次,由深黄到更鲜亮的黄,就像太阳和光亮。我在这些色彩前面画超过两个半小时就会被这些光亮刺激而昏眩。我夸张地使用这些色彩,把自己的情绪和情感痛快地表现出来。

 

在其中一件作品《I LOVE COLOR #6》创作的一年多的时间里,画到最后,我是关掉画室的灯在傍晚画画,享受着那些颜料和色彩之间产生的光影。在没有照明的帮助下,透过窗外的自然光线我还在叠加颜色,很有意思。

艾敬素描作品 

2013

 


 

R 先生的魔咒

 

还记得在我筹备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的展览期间,我每天手提着重重的公文包,里面全是各种文字和图片资料,其中我常常带着的一 本画册是艺术家马克·罗斯科(Mark Rothko)的,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和那些色彩。我对他的作品不陌生,但是我对于艺术家本人却没有任何认知。我从未去查阅有关他的资料,虽然我十几年前就买过他的画册。他的作品常常出现在拍卖预展上,我曾近距离地观看,我琢磨不出他的作品有什么高深,但却是那么深深地吸引着我。开始我觉得他对色彩层次的把握有点像中国的水墨画,轻薄而细腻,但后来又觉得他的色彩似乎在传达着色彩以外的语言。

 

直到我的装置作品《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》在我母亲和家乡亲友们的帮助下完成后,我才惊异地发现,这个作品背后的色块呈现那么像是罗斯科的作品。不可思议,这种巧合激励着我去探究和实践。我开始着手创作色块作品“R 先生”系列(这是我作品完成后才想到使用的名字),尽管在创作过程中我不想去想这个人,但是他的影响就在我的周围,那些色块儿的构成总是脱离不开他的影子。我愤怒,我挣扎,我想去超越,却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痛苦!绘画已经在20 世纪死亡了吧?!我怀疑。

 

一年多的起伏与跌宕,我在渐渐地试图去理解这些色彩之间的关系和构成、逐步地进入了“R 先生”的世界。我发现这些色彩就像迷人的魔,无形无踪影,让人痴迷、陶醉、迷失。

 

任何游戏都是有危险性的,颜色的游戏也不例外。

 

我决定不再画“R 先生”系列,就这几张已经足够。这个世界上不需要另外一个罗斯科,没有人能够超越他,我不能,也不想了。我不想成为他,也无法成为,我就做我自己,一个能够拥抱阳光和土地的我。

 

多年前我就曾经预言了自己,在我出版的《艾在旅途》中我写道:“在 人生的旅途中,我一路采集一路收获,直到有一天我遇到自己的土地, 在那里将有更大的快乐和幸福等待我去耕耘去劳作。”

Mark Rothko 的作品

124cm × 78.7cm

1956 


艾敬装置作品《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》

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厅

废弃毛线,玻璃钢,硅胶
1600cm × 600cm 

2012